崖下云雾竟是实体。姜厌离的指尖触到冰冷锁链时，才惊觉断魂崖下藏着座倒悬的青铜祭坛。九条玄铁链贯穿山腹，每根铁链都栓着具金缕玉衣的干尸——这是南唐皇室的镇龙桩。

徐凤年手中马骨剑突然发出悲鸣，剑身浮现出李淳罡刻的十六字箴言："剑气长存处，青蛇吞天龙"。那些干尸的金缕玉衣应声炸裂，露出胸口烙印的离阳龙纹。

"徐骁当年伐南唐，少带了九副棺材。"韩貂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，三千红丝竟在云海中织成血色天梯，"今日正好补上。"

姜厌离突然按住徐凤年持剑的手。她的血渗入剑身箴言，原本凌厉的剑气突然变得绵密如春雨。这是《青囊书》记载的"金针度厄"，以天人血气调和天下兵戈。

"借剑一用！"她并指划过剑脊，沾染金血的指尖在空中画出鬼谷算符。九具干尸突然睁开空洞的眼眶，胸口的离阳龙纹化作活蟒扑向红丝天梯。

青铜祭坛开始旋转，那些刻在锁链上的古篆发出幽蓝光芒。姜厌离认出这是《黄帝外经》里失传的"九宫还魂阵"，但本该刻在药王鼎上的阵法，为何出现在徐骁征伐过的南唐遗迹？

韩貂寺的红丝被古篆灼烧出焦痕，这位大宦官终于露出惊怒之色："丫头，你可知自己在助长什么怪物？"

回答他的是徐凤年的剑。马骨剑吸足金血后，竟幻化出李淳罡当年在武帝城头的那道青虹。两袖青蛇撞破血色天梯时，姜厌离看见徐凤年鬓角生出三缕白发。

坠落在芦苇荡时，姜厌离的罗裙挂住了渔家晒网的竹竿。徐凤年腰间玉佩裂开细纹，真武二字被血迹模糊成"直入"——这是真武大帝降世以来，首次显化杀伐之相。

"你的血..."徐凤年按住她手腕的力道大得惊人，"为何能唤醒镇龙桩？"

姜厌离正要开口，喉间突然涌上腥甜。被韩貂寺红丝擦伤的左肩，此刻浮现出《洛书》纹路。这是天人体魄遭遇王朝气运反噬的征兆，她终于明白药王谷要的根本不是《青囊书》。

芦苇丛中传来金铁交鸣声。二十四名蓑衣客手持分水刺结成剑阵，每人胸口都绣着徽山轩辕的紫金莲。为首老者掌心的老茧，是三十年练剑都磨不出的形状——那是常年翻阅典籍留下的痕迹。

"问鼎阁第七层有幅画像，"老者剑尖挑起姜厌离染血的衣角，"画中人身负河图洛书，食朝露而通神明。"

徐凤年突然笑了。他扯开蟒纹锦衣，心口处赫然是幅残缺的河图："真不巧，徐某人三岁那年就被个牛鼻子老道刻过这个。"

轩辕家剑阵出现刹那凝滞。姜厌离趁机将银针扎入耳后风池穴，这是《青囊书》禁术"鹊桥仙"，以透支寿元为代价换取半炷香的通明之境。

她看清了老者怀中露出的半卷《太乙神数》，更看清徐凤年背后逐渐成形的真武法相。当河图与洛书在雨幕中拼接完整的瞬间，整片芦苇荡的积水倒悬上天，化作八万四千柄水剑。

子时的更鼓被剑气搅碎。姜厌离在漫天水剑中抓住徐凤年的手腕，洛书纹路顺着血脉爬满他整条右臂。这是天人体魄在强行融合真武转世的气运，她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琉璃碎裂的脆响。

"松手！你会被气运撕碎！"徐凤年试图震开她，却发现那看似纤细的五指竟扣住了自己的命门穴。

姜厌离吐出半口金血笑道："世子可听过'不破不立'？"她另一只手拍向自己天灵盖，藏在百会穴的最后一根保命银针应声而出。

这是药王谷秘传的"逆命十三针"，针尾刻着张扶摇八百年前留下的戒训："医天治地者，必先亡己"。银针入穴的刹那，漫天水剑突然调转锋芒，将轩辕家剑阵钉入地下三尺。

徐凤年背后的真武法相睁开第三只眼，眸中映出白衣书生捧卷而立的虚影。当法相与虚影重合时，姜厌离终于听见了那个困扰她十年的梦中低语。

"三教气运本非池中物..."张扶摇的幻象在水剑上题字，"奈何帝王家要借天人造化鼎。"

老者怀中的《太乙神数》突然自燃，火光照亮他袖口的药渣痕迹——这是长期煎煮罂粟膏的证明。姜厌离猛地想起，药王谷禁地里那尊少了左耳的青铜鼎，鼎耳形状正与轩辕家剑阵的阵眼相符。

"原来你们早就是一丘之貉！"她凌空抓取水剑刺向老者，剑身却在中途被徐凤年捏碎。

世子殿下眼中青芒暴涨："活口比尸体有用。"他说这话时，真武法相正在吞噬张扶摇的虚影，"比如问问轩辕大磐，集齐三教气运到底想镇压什么？"

黎明前的黑暗最浓时，姜厌离在渔舟上给徐凤年缝合伤口。他的金血染黄了半条江水，却仍有闲心把玩那根马骨剑。

"你的针法比王仙芝的拳头还利落。"他指着自己心口初愈的伤疤，"这里本该二十年后才愈合。"

姜厌离剪断桑皮线，突然将染血的银针刺入他丹田。徐凤年浑身剧震，头顶蒸腾的白雾里浮现出龙虎山天师的封魔印——这是她施展"鹊桥仙"时看到的景象。

"真武转世本该在三十岁觉醒，"她蘸着江水在船板画出行气图，"有人用镇魔钉锁了你的紫金丹。"

徐凤年凝视着逐渐泛白的江面，忽然解下玉佩抛入水中。裂纹斑斑的"直入"二字入水刹那，江底竟传来虎头牢囚犯的镣铐声。

"二十年前，有个瘸子抱着婴儿上武当。"他摩挲着马骨剑上的箴言，"用半座听潮亭换了句'玄武当兴'。"

姜厌离正欲追问，东边突然亮起紫色烟柱。那是徽山轩辕家的求援信号，却混杂着药王谷独有的蛇腥味。徐凤年抓起斗笠扣在她头上，指尖触及发丝时突然顿住。

"你还有三年阳寿。"他说这话时像在谈论天气，"逆命十三针的反噬，张圣人戒训里没写解法么？"

江风掀起斗笠面纱，姜厌离望着烟柱轻笑："够看完这场戏了。"她藏在袖中的左手正迅速衰老，这是窥探天机的代价。但徐凤年永远不会知道，当她施展"鹊桥仙"时，还看到了更可怕的未来——

在那命运长河的尽头，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士手持拂尘，脚下踩着北凉三十万铁骑的骸骨。而徐凤年手中马骨剑，正插在姜厌离自己的胸口。